贪墨者的救赎_欲海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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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墨者的救赎

  周六早晨,云峰开车在高速公路上兜一圈,然后带着那本看了一半的《打开苏维埃体系》,前往金龙宾馆餐厅。彭科长已经在净心斋包间里点好早点,等着,他殷勤地站起来用漂亮的手势打过招呼,让出主位在侧面坐下。

  他们都习惯在外面用早餐。对云峰来说,他感觉只有这种方式才符合他富贵双全的身份。近来,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金钱积累究竟是生活的目标呢?抑或仅仅是生活的手段?他意识到两者之间的矛盾,希望在思想上把两者统一。此外,他对依涛还抱着朦胧的希望,——说不定能遇上她,单独谈谈呢。他现在迫切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彻底消除她心底残存的恨意.在其它场合,她巧笑嫣然地与他周旋,维系着共同的体面.可是,他知道她在恨他。

  “在看”索罗斯”?”在服务员沏好茶离开时,彭科长瞟一眼云峰放在茶桌上的书,随便而不失恭敬地问道。

  “不是什么好书。但是,可以借鉴其中一些新的思路。”

  “开放社会?还是极权政治?”彭科长大胆地试探道。

  “比方说反射概念。做经济工作的人,时刻注意保持思维与现实的双向反馈,就是一种非常有益的新理念。”云峰警觉地把话题切到更具体的学术方面来。

  “还是领导的见解透彻啊!”

  彭科长适时把张开的网收起来。

  他已经意识到潘厅长此次找他出来,绝不仅仅是为了一起聊聊,可能与投入股市的资金有关。他也在股市投入了少量资金,小亏小赚,对股市的情况比较了解。自从亚洲金融危机首先在泰国爆发后,”拆房子的大锤球”一路横扫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南韩,进而波及拉丁美洲、东欧,最后把由严控封闭社会的极端、摆荡到法律荡然的资本主义的另一端的俄罗斯砸翻在地。在这种外部经济环境下,中国股市一直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态势:大多数时间横盘,偶尔还能奇峰突起。他间接了解一些内幕,在事后深知一般中、小散户都处于泥足深陷,难于自拔的境地。比如说,”5?19”井喷式行情。当时,市场普遍悲观,谁也没料到,经过一段惨烈下跌之后,行情突然拔起,上证指数径直突破两千点大关,创下历史新高;随后,国务院领导发表电视讲话,对中国内地宏观经济形势表示乐观。在这种情况下,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恍惚状态的股民终于醒悟过来,疯狂地杀进市场,唯恐错过一轮新的牛市……结果呢?唉!

  他敢肯定,云彪从他手中借贷的那笔巨款也被套牢了。他一直暗暗着急,一方面想更多地了解一些实际情况,一方面却本能地回避着。其实,即使知道实际情况又能如何呢?他也是泥足深陷啊!因此,他现在宁愿装出醉生梦死的模样,也绝不主动提及相关的话题。他把第三杯酒全部倒进嘴里,重新斟满,边慢吞吞地品尝着,边等待潘厅长重起话题。潘云峰应该比他更急。

  “戈尔巴乔夫发动了革命性的政府改革,当他失去政权后,苏联跟着解体,叶利钦成为俄罗斯总统。他也勇于尝试,而且有意将强盗式的资本主义带入法治,结果呢?俄罗斯为什么也没能躲过这场灾难呢?”云峰作沉思状,过一会,似乎自言自语地问道。

  “索罗斯在剖析亚洲金融危机时曾经使用过”儒家式的资本主义”这一概念。亚洲经济体都有这种结构性的弱点。家庭主控经济的传统并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而是与极权政权紧密相联。苏哈托掌权后,造就了印尼的短暂繁荣,更主要的,是造就了家族的特权与鼎盛。有一个传闻很清楚地说明了极权、银行、危机三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印尼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上有一行标示,”提供私人部门”的一大笔预付款,已经勾销了新加坡在危机爆发初期所提供的大部分国际援助。有人质疑,所谓”预付款”是付给苏哈托家族的,他们把救命的美元搬出了印尼。随着金融危机恶化,保存这些文件的大楼竟发生了一场神秘大火,所有证据被付之一炬。”

  彭科长喜欢谈论政治等不着边际的大问题,或者俗之又俗的女人问题,与云峰刚好相反。云峰认定,在大陆目前不谈主义的氛围中,妄议时政其实潜藏着巨大的风险。他这种心理是过去那个时代的遗留,单就言论自由方面来说,自从国家在法律上把”反革命罪”改为”破坏国家安全罪”之后,因不当言论而罹罪的事已经少见了。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进步吧!不过,在政治上始终保持必要的警惕,毕竟是一桩好事,因此云峰的谨慎反而使彭科长油然而生敬意。可是,他每天都必须接触无数要求贷款或者拒绝还贷的人,因此,具体的经济事务反而是他苦恼的根源之所在。此外,目前国内普遍存在的的腐败象是一项新的发明,他虽然也是受惠者之一,却不幸地是那种很小的受惠者,决定了他对现实的态度是心怀不满、爱与恨兼而有之的。因此,他宁愿把政治与女人摆在一起,当成一盘特别的下酒菜。他认真阅读过索罗斯的著作,本身又从事金融工作,熟悉这方面的情况,谈起来头头是道。他希望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一直到这次聚会结束为止。他接着说道:”俄罗斯的强盗式资本主义实际上也是一种儒家式资本主义,因为今日的强盗正是昔日的儒家。前苏联解体前,戈尔巴乔夫面临两大难题:土地私有化和解散苏联。叶利钦上台后,授权拜丘斯推出一个不易平衡的法案,以解决优先要务——将公有土地私有化。他相信,一旦私人拥有国家财产,便会努力保护它。于是,初掌政权的寡头政客把国家的资产全数瓜分,中饱私囊。俄罗斯的银行体系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个人类创造的最周密的封闭社会体系解体后,没有一个体系可以取代。虽然混乱之后秩序会逐渐恢复,不幸地,是它终究和开放社会的理念相去甚远。’面对这场巨大的灾难,人们怎么能指望它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呢?”

  “大陆的情况终归有所不同啊!”女服务员再次进ru包间,为两人添茶斟酒,打断了彭科长的谈话,趁他把目光转移到女人身上之际,云峰及时把话题引导过来。

  “政治?还是经济?”彭科长探寻地问道。

  “我想听听你对国内经济形势的看法。”

  “据我所知,内地唯一的优势在于人民币不能自由兑换,资金的管制使政府有更充裕的时间。可是,我们的处境却难以让人乐观。”

  “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内地面临和南韩类似的情况,银行坏帐程度相当严重。南韩银行无法偿还的贷款达到总资产的百分之四十五,约合一百六十七亿美元。内地的情况可能更糟。我国是外销导向的经济,当竞争国货币贬值时,——最近轮到了日本,真有点风声鹤唳的味道啊!——竞争优势将被无情地削弱。正如您所知道的,内地改革开放初期的繁荣得利于源源不断地流进的外资。亚洲经济危机爆发时,世界上一半以上的起重机都在上海操作。可是,现在资金已经开始流出,泡沫将被压缩。中央坚持不让人民币贬值,理由是中国要维持世界地位,与美国建立合作关系,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我们只有试着刺激内需一途;外销与外资的流入被切断了,内需必须起而代之。政府正在引用凯恩斯的老法宝,推动大型基础建设工程,刺激房地产兴建,同时,以限制进口和实行出口补贴来达到类似贬值的作用。可是,银行体系和国有企业帐面相当恶化,走私交易活络,军队企业削减内需,鼓励购屋打击储蓄,困境中的国有企业失去储蓄支撑……种种情况表明,激烈的结构改革是必需的,可是,因为随时可能引发社会不安而裹足不前。这就是我们正在面临的”真实”啊!”

  彭科长手不释杯,头脑却非常清晰,足见并非平庸之辈。他讲话的逻辑性很强,既不需要他人提示,也不容他人插入,所以云峰一直静静地听着。他感觉彭科长的看法和自己的比较接近,不期然地想起了秋林的观点。

  不久前,他和秋林曾经就同样的问题进行了一场辩论。说是辩论,其实仅仅是就角色而言,实际上,秋林陈述了自己相反的看法,却似乎忘记了为自己找出证据。他认为,中华民族具有特别强烈的封闭意识,其中包含着牢不可破的阴阳及阴阳均衡观念,阴击阳替,阳攻阴代,外界力量很难真正地战而胜之。他说,数千年来,在中国思想领域儒家虽为正统,但是,道家思想却深入人心;”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正是中国人对抗外来侵袭的不二法宝。总之,他说,他对内地安然度过这场危机很有信心。他就是这样用人类幼年时代的肤浅的知识来剖析现代社会最复杂的难题,遇到强有力的反驳,他静静地听着,象一座礁石一样任凭浪潮的冲击,与其说他在论证某种观点,不如说他仅仅在陈述他坚定不移的信念。这就是云峰的看法。

  奇怪的,是他当时却丝毫没有觉得对方理屈词穷,反而深受其影响,以致对固有的看法产生了怀疑。

  他巴不得秋林没有看错,但是,他的理智却反对接受这种论点。

  正如彭科长所料,他交给云彪管理的那笔资金被套牢了。令人气结的是,竟然是在秋林获利了结时杀进去的。事先,云彪确曾征得他的同意,而那段时间他因为依涛的事忽视了与秋林联系。可是谁知道呢?中央那位领导的讲话竟然会被人利用,造成一个多头陷阱。现在所有这些都不再重要,关键问题是如何把深陷牢笼的资金拯救出来?他本能地想到了再次借贷,用等额资金把持股价格摊低,等待反弹时获利了结。他不想动用自己的资金,因为他担心摇摇欲坠的股市再次下跌,甚至和其它国家股市一样崩溃,彭科长的看法也印证了这一点。彭科长没有猜错,他今天的目的就是希望谈妥这件事情。他深知,只有让彭科长同样体验深重的危机感,才有可能再次铤而走险,因此,他选择了亚经危机这个话题。从目前情况来看,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那么,你认为内地股市是否也有崩溃的可能呢?”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来了,果真如此。彭科长还想挣扎,虽然明知是徒劳的,他想了想,说道:”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解体必然阻止发达国家的经济复苏,可是衰退是否进一步恶化为萧条,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万一进一步恶化呢?”云峰目露恐惧,却步步紧逼,”内地脆弱的金融体系能否安然无恙?”

  “渡边说:”槽仓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你,也跳下去吧!”“彭科长苦笑着用自嘲式的口吻念道,一语道破了天机。

  “只有你能救我!”这样也好,省掉了一番口舌。

  “救你?为什么?”彭科长认为没有必要继续保持谦逊,一语双关地反问道。

  “也是救你自己。”

  “救我自己?”

  “船一下沉,同船过渡的人没一个能跑掉。”

  “就算是吧。”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做。——怎么样?”云峰举起两根指头问道。

  “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

  “可靠吗?我想,我必须亲自参与操作。”

  “当然更好,你是行家嘛。”

  彭科长走后,云峰在包间里继续坐一会。他给云彪打电话,叮嘱他抓紧时间,找彭科长办好手续。通完话,他去服务台亲自买单,叹息着走出宾馆。一步走错,步步受制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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