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_逆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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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

  九邦一世悬命逆世者

  第一章最后一里奔逃

  寂静。

  一片静默中,叶子“喀”地一声离开树枝,在黑暗中下落。

  容钰藏身在林中一道深壑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满耳都是濒死的哀嚎和战刀劈进身体的可怕声音。他拿出全部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保持静止,肌肉却不听使唤,发出一阵阵瑟瑟战栗。

  他听见沉重的脚步声。

  这是一次“过筛子”。二十来个武者脚步一致,缓缓至头顶走过,他们踏着树林中厚厚的落叶,一下下像踩在容钰心口上。那脚步声近了,又近了,白亮的刀锋在黑暗中一闪,坠落一滴浓稠的鲜血。

  巨大的恐惧当头笼罩下来。容钰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尖叫,却在下一刻就被男人捂住了嘴巴。

  男人收拢手臂,把他更紧地护在怀里。两个人气息相融,男人侧过头,把双唇紧贴在他耳朵上,无声地开合,说了一句话。

  容钰知道他说的是“不要怕。”

  容钰紧紧闭上眼睛。他的手抵在男人胸口,那里微微震动着,心跳声一下一下依旧沉稳有力。容钰心里微定了定。

  他藏身在男人的怀里,这里温暖而且安全。他知道男人非常紧张,肌肉紧紧绷着,随时准备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来应对一切袭击和抢夺。可是他的心跳得这样稳,不疾不徐地,稳定有力地,好像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容钰不知不觉被带着走,放缓呼吸,慢慢止住了颤抖。

  静。

  脚步声远去了,黑暗中两个人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不声不响地靠在一起。

  男人支起上身,警惕地聆听了一会儿。他再三确认了安全才放开容钰,掉转刀柄,把容钰藏身的地方挖得更深,沉声道:“他们还会再来,必须先处理掉。殿下在这里藏半个时辰,若是听见声音远了,就往山下跑。”

  “我引他们往西追,殿下往南走,出山一里外就是舒皇子别馆,路上不要耽搁。”

  容钰忙问:“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道:“他们人多,不回来了。”

  容钰茫然看着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冰冷含义,慌忙道:“你要回来!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你不准死!”

  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严厉得像个命令,可是说到后面语声颤抖:“你不要管山下,和以前一样,处理掉那些人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我等你。”

  男人沉默着没回答,掰开了容钰的手,悄无声息地隐进了黑暗中。

  深夜的山林中一片安静。远远地,突然传来一声惨烈哀嚎。霎那间满林皆惊,山里一片人吼马嘶。无数人从头顶飞掠而过,雪白的刀刃在黑夜中闪动着凛凛寒光,带起一片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巨大的恐惧像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容钰的心脏。他靠坐在深沟里,紧紧攥着男人留下的匕首,忍下了一阵又一阵绝望的战栗。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回,要这样等他。

  事情的开始,他以为只是一次围狩而已。侍卫官告诉他兰苑发现了黑白色的熊,他便兴致勃勃,从都尉府调了两队侍卫,一起去城郊兰苑抓熊。

  他玩了三天两夜,等到兴尽而归,却在返程路上被围剿,才知道城中惊变,大哥隆王已带兵逼宫,派人来杀他。他惊慌失措,身边侍卫逃的逃死的死,只有这个男人留下来保护他,带他去向二哥舒皇子求救。

  他们一路奔逃,直奔二哥在兰苑的别馆。中间好几次险些被人抓到,都靠这个男人护着他化险为夷。

  他等他。等他处理掉麻烦,再回来带他走。可是这一次他心惊肉跳,不知道男人会不会遵从他的命令——那并不是命令,只是个恳求。也许,他应该说得软一些,或者直接求他。他们可以一起下山,也可以等二哥派人来,只要能撑到天亮,天亮总会有转机,他不用拼死战斗,也可以回来告诉他名字。

  喊杀声远了,渐渐往西而去。

  容钰挺起身子,探出头飞速地向远方扫了一眼。林子中一片黑暗,在西边很远的地方,能看到火把的光芒影影绰绰闪动着。

  如果要下山,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前几次,男人都会在这时候回来,带他趁乱逃走。

  容钰咬紧了牙,沉下心等。

  他等到人声渐无,又等到月亮升起。他的心跳得厉害,每一下都好像要撕裂胸口一样沉重。他等了那么久,可是男人还不回来。他感到一阵一阵发冷,血液冻成了凝固的冰,在身体里横冲乱撞。他的脑袋嗡嗡直响,突然产生了可怕的幻觉,好像暴突奔涌的血液突然都化作实体,万剑攒刺,要在瞬间裂体而出。

  容钰张大嘴,发出无声的痛苦叫喊。幻象越演越烈,他看到自己胸口激烈地鼓动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竭力挣扎。他一咬牙,倒转刀尖刺进了自己胸膛。

  “嗤”地一声,一道血箭激射出来,在半空中陡地光芒大盛,一闪而逝。

  痛苦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容钰呆了呆,低头再看自己胸口,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皮肉,血已经止住了。

  “殿下。”

  容钰还在发怔,突然间身子拔地而起,被男人抱住了。几个起落间,两人已一路向南,直扑丛林深处。月色昏暗,林中阴影绰约,只听得喊杀声再次四面八方地围了过来。追杀而至的武士们似乎摸清了两人的方位,他们彼此召唤,一点一点缩小了包围圈,男人几次试图突围都被挡了回去,最后只得逆着湍急的溪水往山上走。

  风声如刀。容钰紧紧搂着男人脖子,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了出来。他们在林中迅疾穿行,树影斑驳中几个黑影在后面紧紧跟随,只听得“嗖”地一声利响,亮芒一闪,有什么东西擦着两人头顶飞了过去。

  是箭。

  一阵恶寒涌上容钰心头。

  弓|弩锐利,碰上非死即伤。这些人围追堵截了这么久,一直很小心不敢逼迫太过,怕伤到他。可现在却用了箭。

  用箭,便是不在乎他的死活。这是大哥隆王下了格杀令!

  容钰颤抖起来。他惊慌失措,紧紧抓着男人肩膀:“是箭……他们要用箭!”

  话音刚落,又是“嗖嗖”两声利响,擦着两人头顶而过。男人猛地停住脚步,突然抱着容钰团身一滚,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三下两下便脱掉自己的护甲套到容钰身上。他动作快如闪电,等容钰明白过来,男人已经再次离开,只在他额上轻轻一拂,是要他闭眼。

  容钰紧紧闭上了眼睛。

  夜风吹拂着山林,松涛声澎湃如大海。在那一瞬间,所有属于活物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脚步,也没有人出声。杀机陡起,只有最敏锐的武者才能感知这其中的凶险,生死的差别微妙得无从分辨,他们只是在同一时间隐匿了身形。

  这至静的时刻,漫长得好像一场弥留。容钰不敢睁眼,冰冷的恐惧仿佛一只大手,掐紧了他的喉咙。他屏着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在两次心跳的间隙,有人突然出声。

  那声音凄厉惨烈,像是未经喉管,直接从胸腔爆发。血腥气浓郁地弥漫过来,霎时间脚步凌乱,长剑出鞘,弓弦一次次崩响,羽箭裂空而出。可所有这些防守和攻击都迅速被一阵更可怕的声响掩盖了,那是骨骼破碎,血肉被活活撕裂的声音,像野兽在撕扯猎物,或者恶鬼在肆意屠戮。这声音转瞬即逝,如同噩梦一场,或者干脆就是容钰自己的幻觉,眨眼间一切消于无形,夜风渐起,松涛声再次响彻山林。

  一只手重新抚上容钰额头,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冷峻的男人半身沐血,一开口声音却轻得像风:“殿下别怕。”

  容钰怔怔抬头。

  风把男人的头发吹得乱如黑焰。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可那声音里却充满了竭力安慰的意味。凛冽的杀意被压抑忍耐着,硬生生转成一个温和的触摸,像一把刀抵在喉间的问候,带来大恐怖,却又凉又轻柔。

  容钰觉得不怕了。他紧抓着男人的手臂,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受伤?”

  男人不答,只是重新抱起容钰,带着他往树林深处奔逃。身后人声隐隐,只见得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线,没一会儿就又追赶了上来。山林茂密,两边高大的树木投下可怕的阴影,在黑暗中像两堵厚墙,在人头顶坍塌。容钰眼前一片模糊,耳力却出奇地敏锐,他听见武士们的重靴踏碎了林中枯枝,弓弦再次绷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追兵们不敢再靠近男人,他们离得远远的用箭射。羽箭呼啸,带起锐利的风声擦过两人头顶,好几次险些射中,都被男人堪堪躲了过去。他们一口气冲上陡坡顶,男人忽地停住了脚步。

  在他们脚下,是一道料峭的断崖。溪水汇聚,在崖下铺开了一片深潭,反射着银色的月光。

  前方无路,这里是绝地。

  容钰惊住了。身后箭声呼啸,追兵们急奔而至。那一刻容钰的勇气和信心一起崩溃,他浑身战栗,咬牙道:“你快走,他们只要我!”

  他想要推开男人,却被对方更紧地搂在了怀里。男人的下颏绷紧了,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晕出一层清辉,像照耀着一座不动声色的雕像。容钰急了,更用力地推了男人一把,大吼:“你走!”

  下一瞬,月色陡然倒垂。

  容钰被男人带下了山崖。

  两人在追兵的惊呼中疾速坠落。山风呼啸,像刀子在刮容钰的脸。他惊恐万分,张大了口想叫,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一头栽进了崖下深潭里。潭水冰寒,咕嘟嘟从口鼻侵入,容钰连挣扎都没有,立时就沉了下去。

  水面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静谧。那一刻容钰突然什么忧惧都没有了,只有清亮的月光在他眼底闪烁。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他静静地看着男人缓慢接近自己,明明没有光,可是却能把男人看得这么清楚,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脸上会有这样衷情温柔的神色,那一连串的气泡闪闪烁烁,从男人口鼻间掠过去了,接着男人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庞压过来,两人唇齿相贴,男人给他渡了一口气。

  气流吹进,容钰一口气缓过,立时回神。他水性不好,扑腾几下发现踩不到底,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咕嘟咕嘟又开始灌水。紧接着他后腰被男人托住了,在水下竭尽全力地一举,他口鼻离水,慌忙大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叫他镇定下来。静水流深,那潭面平静,可底下却是不容违抗的寒流,眨眼间他就再次没顶,和男人一起身不由己地被冲向泄流区。河水不深,可水流湍急,男人几次试着勾住崖壁都失败了,只得抱着容钰尽力往水上举。两人随波逐流地往被冲着走,到了水面开阔处男人才堪堪攀住崖壁,一口气把容钰推到了岸边。那河水激凉,容钰连淹带吓地冻了个半死,被男人拉到河边也不知道上岸,就只是哆哆嗦嗦地坐水里发懵,脑袋里惊也没了,怕也没了,茫然失措地只一个念头:“他在水里亲我!”

  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男人就走到身边,拎猫崽一样把他脸朝下放到膝盖上,连拍带揉地逼他吐了半肚子水,又扒下他衣服,乱七八糟地把他从头到脚擦了一遍。盛夏的夜晚虽然不冷,水里却也十分寒凉,这样折腾一番下来,容钰立即就顶不住了,嘴唇青紫,缩在男人怀里一个劲打寒战,哆哆嗦嗦地说:“我冷……”

  男人“嗯”了一声,放手让他躺到地上。容钰蜷缩成一团,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男人离开了,他惶惶然地觉得惊慌,可还没等开口,一个坚实的人体就重新裹住了他,温暖而干燥,是男人擦干了身体,拿自己暖他。

  容钰彻底放心了。他软软地几乎半昏,由着男人上上下下地给他揉搓活血。等到身上暖过来,男人又借着月色,翻来覆去地在他身上找伤口。他被保护得很好,身上只有几处擦伤,最严重的反而是胸膛上自己划出的一道刀伤,伤口泛白,已经不再流血。

  男人按着伤口琢磨了半天,露出疑惑的神色。容钰便告诉他:“我自己划的,刚才。觉得胸闷。”

  男人皱眉低头,舔了舔那道伤口。

  他舌尖刚碰到胸膛,容钰就疼得一缩,咬牙道:“别碰,疼。”

  男人说:“舔一舔就不疼了。”

  说着就更紧地搂着容钰,在伤口上来来回回地舔舐。柔软的舌尖刷过细嫩的伤处,热烘烘的又很痒,像猫,像大狗,像马和牛。被动物温情舔舐的感觉常常让容钰发笑,他笑了一下,又很快闭上嘴,感到一阵战栗。

  疼。疼得他心口突突直跳。痛感震颤全身,简直像炸在胸膛里的一个沉雷,轰隆一响,满心房开花。容钰指尖发颤,突然生出种危城欲摧的不详预感,可那压境的大军却毫不知情,还在一下一下舔。

  容钰满心悸动,呆呆地看着男人说:“我的侍卫官都跑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抬起头来:“我是您的人,在翎皇子府曾经蒙您恩赦,才特调到都尉进了翎字军。”

  容钰引荐过无数武者进都尉府,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这会儿对男人毫无印象,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答:“临渊。”

  容钰呆呆地看着他说:“这名字好。行仁蹈义,如岳临渊。”

  男人像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勾起唇角笑了笑。

  容钰还想再问,突然间眼前一亮,只见得远处一线光华转瞬即逝,没一会又是一闪,照耀了半边天空。两人吓了一跳,一时间全都愣住了,过了半天容钰才明白过来,怔怔道:“是父皇。他用了灵脉。怪不得今晚上水流这么急。”

  皇室血脉,可通四方万神。据说上古时期,血脉纯正的皇子冠礼前都会觉醒灵脉,以血为媒,主掌阴阳五行。可现在血脉越来越稀薄,连续几代只有父皇继承了灵脉,能够操控水脉,令江河改道。使用灵力损耗巨大,三十年前父皇只用过一回,之后就元气大伤,再也没动过灵力。只偶尔点过几滴血,也从没有这样亮过。

  能把父皇逼迫至此,隆王是真动了杀手。

  容钰满心茫然,低声说:“二哥说得真对,要小心谨慎,防着隆王。他出宫的时候我才三岁,后来也只见过几回,我藩地都封了,又不和他争权,也不做皇帝,想不到他却毫无兄弟情谊,居然要杀我。也不知道我母亲和小舅舅怎么样了,二哥还来不来得及去救。”

  临渊一脸迷惑,看着远方亮起的地方问:“殿下将来也会有灵力吗?”

  容钰摇摇头:“灵脉都是隔好几代才觉醒一次,父皇有了,我们兄弟几个就都不会再有了。灵脉是用人精气滋养的,如果我有,肯定从小就虚弱得很。”

  他说完,想了想又觉得愤怒,恨恨道:“如果我有,一定帮父皇先把隆王抓起来!”

  临渊低声说:“我会护送殿下平安。”

  容钰点点头,缩进了临渊怀里。

  两人又在崖底歇了一会儿,等容钰缓过来,临渊便留他等待,自己出去探路。这一次他走了很久,直到天边现了鱼肚白才回来,还抢了匹马。他扶容钰上马,又为他穿好靴子,将一把匕首插进了靴筒里,扶着容钰小腿沉声道:“殿下记着,这里还有一把刀。以后谁都不要信,只信刀。”

  容钰晃了晃小腿,“嗯”了一声。

  临渊便把一捧野樱桃放在了他膝盖上。樱桃包在一片叶子里,用溪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沁凉的水汽。

  容钰怔了怔,心底突然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上面有樱桃树?”

  临渊点点头,按着容钰膝盖道:“殿下先吃点东西,下山的路已被封死,一会我们骑马突围。”

  容钰答应着,慢慢吃了几粒樱桃,又挑了几粒大的塞进临渊嘴里:“二哥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等下了山,我会到二哥那边避一阵子,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他握了握拳头,心里有些紧张,慢慢道:“冠礼后,我就要有影卫了。你——你愿意作我影卫吗?以后跟我一起。”

  临渊怔了怔,垂下眼睛没回答。

  容钰急了,连忙努力劝说:“我的封地在莞南,那边景色很好。我二哥也很好,他已经是太子了,以后我辅佐他,就做个清闲王爷,也不用争权夺利,做我影卫一点都不累,我——我把最大的樱桃都给你吃了……”

  临渊含着樱桃核,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我曾经是殿下的刀,如果旧主想要召回,属下不敢违逆。”

  容钰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住,连忙收回要求:“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要不喜欢就算了,我让二哥提拔你作大将军。”

  临渊微微摇头。他伸手环过容钰腰身,为他固定好马鞍上的皮带,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被弃置太久,有时候反而想念执刀的手。如果是殿下作主人……”

  他抬起头,专注地看着容钰:“能多给我一点关照吗?想要多一些陪伴,不想只被当作刀剑驱使。”

  容钰高兴极了,连忙吃了一粒樱桃,又给临渊塞了一粒,郑重其事地承诺:“我会对你比任何人都好。”

  临渊翘起嘴角,冷峻的五官柔和下来,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们又耽搁了一小会功夫,一起吃完了樱桃。等天边朦胧变亮,两人就共乘一骑,悄悄绕到了半山腰。临渊把容钰护在身前,遥遥地指着山下的几处关卡,低声道:“下面还有二十几人,马我已经杀了,他们追不出来,但是有弓箭。山里起雾,射箭没有准头,殿下不用怕。”

  容钰点点头,一振缰绳,战马便小跑起来。丝丝缕缕的雾气贴地滚着,渐渐掺杂了血腥的味道。越往山脚,血腥气越重,草木上淋漓的鲜血未凝,把雾气染得腥红。容钰见过很多战场,却从未有一处令他如此心惊。这里残留的不是武者搏杀过后的痕迹,反而更像一个嗜血野兽狂欢后的屠场。容钰心头升起一阵寒意,忍不住回头去看临渊,却只见到了对方冷峻的侧脸。

  他们出了山林,越跑越快。

  大团大团的浓雾在身周滚着,再远一点就什么都看不清。关卡越来越近了,山下的武者发现了他们,立即大声呼喝起来。马蹄迅疾,容钰只看到前方有很多暗影快速地移动,在雾中一闪而逝。他想看得清楚一些,刚一抬头,突然一声锐响撕破浓雾,黑芒直射面门。

  时间短短地凝固了一霎那。容钰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黢黑的箭镞四爪齐张,正贴自己额心。他眼前一黑,只听得“当”地一声,临渊回剑斜挥,打掉了那只箭。

  “殿下。”临渊直视前方,在劲风挟裹中展开了双手长剑:“不要回头,我们走!”

  箭尖呼啸离弦。容钰一咬牙,猛地扎进了浓雾中。他伏在马背上,听见破空利响无数,刷刷至身周和头顶掠过。身后临渊格挡的声音越来越急,到最后当当不绝,连成了一片金属敲击的长响。越来越多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击在马的护甲上,发出可怕的裂响。前方相距一箭之遥,道路被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封住了,挡路的武者们齐声呼喊,刀光空旋,直劈头顶。

  容钰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发出惨烈的嘶叫,突然腾空而跃。在刀光交错的幻影间,他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疼痛。他俯身全力策马而奔,在一片凛冽的箭雨中带着临渊亡命。两人一马,像道迅疾无匹的闪电劈山而出,把刀光箭雨抛在身后。

  只要出了山。只要出了山。

  容钰一路奔逃,出山后直奔二哥别院。他在树林里疾驰,迎着初升太阳,迎着一道道明亮光芒。远远地,他看到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兵在林子尽头现身,领头武者身形高大,见到他突然扬起了手,叫了一声“翎殿下——”接着全速向他奔了过来。

  容钰骤然松了一口气。他满怀喜悦,侧头低声道:“是瑶光,我二哥的影卫。没事了。”

  长久紧绷的精神突然松懈,让容钰感到一阵头昏眼花。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临渊环抱着自己,抱得那么紧。他用一条短鞭把手牢牢绑在了自己身前,十指紧扣,勒得他一阵气短。

  容钰担心起来,放了一手策马,另一手去解临渊手上紧绑的短鞭,边问:“你受伤了吗?”

  短鞭刚解,临渊整个人忽然侧倾,“通”地一声摔下了马。

  那声音砸在地上,像是狠狠砸进了容钰的心房。容钰一转头,已见临渊佝偻在尘土中,后背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黑色羽箭。

  时空凝固。容钰再次感到气血翻涌,好像全身的血都在瞬间化作了冰,即将破体而出。他只来得及满目赤红,那样匆匆一瞥,下一刻二哥的人就围住了他,众人簇拥着他向前急奔,领头瑶光满面欣慰,笑道:“殿下没事,真是太好了。”

  容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脑袋里一片空茫,只听到一个尖利的叫喊,声声不息,响彻天地。他跟着众人向前奔了十来丈才明白过来,猛地拽马掉头,喃喃道:“临渊受伤了。”

  瑶光怔了怔,转头看了看尘土中满是血污的尸首,委婉劝道:“殿下,隆王援兵很快就要来——”

  容钰不理他,转头奔了回去,看着临渊发怔。他的血已经流尽了,腿上和背上满插羽箭,撑在地上,让他的身体呈现了一个扭曲的姿势。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不行了的?然后他扔下了剑,绑住了自己的双手。

  容钰耳边再次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叫喊。

  他滚下马来。他跪在临渊身边,去摸他的脸。骑兵们围过来了,瑶光试着要拉他走,可是他没有理睬。

  “算了。就在这里吧。这里是个好地方。”

  他听见瑶光这样说。他怔怔地抬头,见两个人下马,抖开了一个牛皮囊袋。一片黑影罩住了他,那两个人手脚利落,一翻手就把他套在了里面。口袋很快收紧,他在一片黑暗中满心迷茫,并没有出声。

  “殿下,得罪了。这是主人的旨意,要做得干净一些,不留痕迹。”

  容钰胸口发闷,他急促地喘息着,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问:“二哥要杀我?”

  瑶光右手抚肩,单膝跪了下来,低声道:“隆王和主人已经及冠,这一代皇室若有血脉继承,就必然觉醒在您身上。主人不愿留隐患。”

  容钰慌乱地摇着头,感到万分的莫名其妙:“灵脉早就验过了,我没有啊?”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有马蹄声铿锵,瑶光给战马下了简短的口令。地面在微微震动,身体已经先于头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他徒劳地试图翻滚闪避,巨大的冲力突然踏落,霎那间就碾碎了他的肩膀。

  容钰爆发出一声惨叫,庞大的痛楚在瞬间就捏碎了他。他全身抽搐痉挛,疼得满地翻滚。这一脚将他的血肉碾磨成泥,他惨叫到声带撕裂,呕出了一大滩血。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得干净一点。他会在这个口袋里,被踏成一摊肉泥,尸骨无存。九邦的翎皇子从此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他蜷缩在自己的血肉里颤抖,双唇开合,低叫了一声:“二哥……”

  这呼唤细弱低微,轻得好像一声叹息,却被瑶光听见了。他单膝跪在袋子旁,垂着头,凝视那蔓延的血色,缓缓流淌到自己膝盖下。

  他下令再来,却在抬起手的瞬间,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抽搐。

  马蹄声又起。战马暴躁地喷着气,被人驱赶着,再次抬起巨大的马蹄,狠狠踏下去。马蹄带起疾风的声音近在咫尺,容钰眼前一片黑,浑身战抖着拼命蹬踹挣扎。袋子那么小又那么闷,从四面八方压迫着他,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灼烧。他呛着自己的血,在剧烈的痛苦中辗磨翻滚,身体像是裂开了,心脏搏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狂躁,他被封在了一个烧火的熔炉里,四方无路泼天乌黑,他只能头破血流地乱撞。

  他突然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临渊放在他靴筒里的匕首!

  容钰猛地拔刀挥出。哗地一声,天地骤亮。那隐藏在骨血中的,带着冰寒和锋锐的灵光如潮水般涌出,吞噬了他的身体。容钰仰起了头,在这炼狱般的践踏中像个狰狞厉鬼,从自己的血肉中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疼,太疼了,身体碎裂成千万片,每一寸都在嘶喊挣扎,却不得解脱。他眼前一片腥红,透过这层血光看出去,只见瑶光和众骑兵骇然欲绝,正缓缓向后退步。

  “殿下记得,以后谁都不要信,只信刀。”

  容钰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这笑声渐渐变得疯狂,像是绝望的求告,更像愤怒的咆哮。他献上了自己的血和肉,却被世人拿来供奉给背叛的罪,他终于明白胸中那时时的躁动意味着什么,那是力量,是愤怒,是他的复仇。

  临渊……给你看我献祭的血!

  一道光芒突然自他掌中闪现。这光芒越来越盛,很快他的鲜血就起了响应,满地淋漓,爆发出炽亮的晶芒。霎时间神光爆现,天地俱白。

  太可惜,也太对不起

  我刚刚才看见你

  你是明天的花朵

  却绽放在昨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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