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殛_逆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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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殛

  整个西三坊霎时陷入一片恐慌。亲军都尉府的武者们迅速包围了玉翠苑,和几位身份不明的武者动了手。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而临渊已经脱身,衣服一扯就换回了侍卫装扮,钻进了翎皇子的马车里。在车厢狭小的空间中他仔细地回忆了每个细节,他出刀的角度,刺入的力度和深度。那颗心曾贴着刀锋轻轻跳了一下,他怕伤到心脉,立即就把刀尖往上挑了半毫。这样会流很多血,但是心脉无损,他觉得取舍很正确。伤心脉是件麻烦的事情,他伤过一回,好几年都提不起真气来。

  他等了没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嘈杂人声,便驱赶马车迎上去。侍卫们惊慌失措把容钰抬了过来,他一把接过,立刻按住伤口止血。翎皇子面色青白,到了他怀里就哆嗦成一团,紧紧抓住他胳膊,一开口,鼻子里先流下了一线乌紫的血:“我……我不知道是,是这种感觉……”

  临渊低声安慰:“只是流血,不会死的。”

  容钰说:“你会死。”

  说完他冷汗涔涔地咬紧了牙关,任凭别人问什么都不说话了。

  他们在一团混乱中回到了翎皇子府。医官和侍者们拥了过来,惊恐失色,互相指责,吵吵嚷嚷闹成一锅粥。临渊把容钰抱到寝殿里,接着他就被包围了,每个人都在说话和拉扯,问他,骂他,推搡他,搞得他晕头转向。

  很快他就明白了翎殿下那句话的意思。

  皇子受伤,满城惊动,都尉府将军带兵包围了皇子府,要把随行侍卫带走彻查。他被刀刃架上脖子,几乎是立刻就起了杀心,可还没等动手,更大的喧闹就从里头传了过来,医官们惊慌失措,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又在劝阻着什么:“临渊!哪位是临渊大人?殿下别动!殿下!”

  临渊怔了怔。

  内室的帘子一掀,一位瘸腿的戎装武者突然大步走出,分开众人一把攫住他的手臂:“临渊是吧?翎皇子找你!”

  临渊转头跟着进了卧房。

  小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床上被褥已撤,只留了最底下翠金的丝缎,汪着一层艳红的血。他一进屋,就见翎皇子正挥着手臂,试图阻止医官的探查。少年的面孔泛着可怕的青紫色,浑身哆嗦着,惨白的胸膛血汗淋漓,却还在挣挫着要起身。

  孟章慌忙把临渊拽到容钰面前,大吼:“殿下,人来了!”

  容钰循声抬头。他的眼前弥散着一大团血雾,隐隐约约见到个黑影,像,又不像。

  他双唇颤抖,喃喃道:“临渊……”

  临渊感到紧张。翎皇子流太多血了,让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失手。他想要检查伤势,可手指停留在相距几寸的地方就再也不敢放下去,眼睁睁见着心窝那道伤口白瘆瘆翻着,汩汩往外涌血。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摸了摸翎皇子湿漉漉的头发:“殿下。”

  容钰猛地睁大眼睛,定定地看了临渊一眼。又去看后面的孟章。

  孟章叹了口气,嘶哑地开口:“殿下安心疗伤,属下在这里侍疾。”

  容钰微微点头,整个人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医官们慌忙上前止血,大盆大盆的凉水泼在胸口,像暴雨击打着浮萍,滚油倾到进沸水里,血色四溅,在少年身下无边无际地洇散。敷在伤口上的药膏很快就被血泡透了,化作一团粘浓的暗色血浆。医官们一遍一遍地换药,血却依然流个不停。

  临渊后背上哗地冒了一层粘汗。他盯着医官们奔忙,等再次换药的时候突然开口质问:“为什么不用烙铁封血?”

  没有人回答。各种各样的药膏和绷带在医官们手中传递,粉末洒上胸口,又一次次被血流冲散。

  临渊盯着容钰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又大声吼了一遍:“封他的血脉!”

  他这句话激怒了孟章。老人抱胸而站,在身后冷冷道:“殿下受不住。这种伤在你身上烫一下就好,在他身上就能要命,捅多轻都不行,不碰心脉也会死,懂吗!”

  临渊怔住了。他左右张望,看见医官们神情凝重,没有人说话。

  屋子里静了短短一瞬,主医官突然开口,沉声道:“没法子了,烧烙铁吧。”

  临渊满心茫然,低下了头。

  他见到容钰肩窝凝着一滴血,就下意识去抹了抹,才发现那只是一粒小痣,在苍白的皮肤上红得惊心动魄。

  封血前,主医官先端了一盏醉仙桃抵到容钰唇边。碧绿的药汁弥散着甜蜜厚腻的香气,闻着像糖。

  容钰神志清醒了点,低头舔了两口,舌尖就木了。他意识到这是迷药,便紧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主医官以为他怕苦,连忙低声劝慰:“殿下喝一口,甜的,喝一口睡过去就不疼了。”

  容钰气息奄奄,说:“不喝,快点。”

  众人连忙再劝,可容钰犯了犟劲,咬了块帕子在嘴里,说什么都不肯喝那迷药。眼瞅着伤口血流不止,主医官不敢再耽搁,只得咬牙拿了烙铁就往容钰心口压。只听得细微“滋啦”一声,伤口立合,留下一个焦乌的创面。

  容钰堵着嘴,自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叫。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他浑身战抖,直着脖子硬把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主医官手脚利落,立刻清理包扎伤口,每一下轻微的触碰都是一场酷刑,那烙铁的烫像是在胸膛上引燃了熊熊大火,容钰全身紧绷,没一会儿就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

  烙铁生烫何等疼痛,连寻常武者都受不住,想不到金尊玉贵的翎皇子竟然能生忍下来。孟章在一旁看得又痛心又难受,问主医官:“没事了吗?”

  主医官沉着脸,摇了摇头:“血还在渗,再等等看。”

  老人深深吸了口气,拎把椅子在墙角坐了下来。他见临渊茫然无措,站在容钰床边一个劲发怔,便冷声道:“找地方歇着去吧,一时半会醒不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翎皇子气息骤停,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

  临渊心中一喜,连忙俯身查看,见容钰指尖微动,就紧握住他手道:“不能动,血还没止。”

  容钰轻颤了一下,不动了。

  临渊就像握只雏鸟一般,松松合掌,把容钰冰凉的手捧在了掌心。他曾经想杀翎皇子,想过好几回。可现在翎皇子真让他杀了,他又后悔。

  他满心空茫,在容钰身边呆坐。没一会儿突然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极快逼近,“啪”地一声有人击掌,脚步声骤然分流,迅速包围了整个寝殿。

  门外突然安静,紧接着帘子一掀,一位中年男子面容沉肃,带着两名武者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宫中侍卫的服色,肩上斜绣了一排玄黑色的穗子,拿金线穿织出两道龙纹。这位是宫里的御前侍卫官,掌权多年,积威甚重,众人一见就都慌忙站起来施礼,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走到容钰身前探查伤势。

  他在外头已经问过医官,这会儿知道殿下平安,心先放下一半,转头沉声对临渊道:“你出来,我问几句话。”

  临渊犹豫了一下,站起身。他手刚一动容钰就醒了,缓慢转动着眼珠,一开口声音微弱:“林大人。”

  御前侍卫官吓了一跳,慌忙俯身往容钰额头摸,柔声道:“小殿下。”

  容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费力出声:“他哪都不去。”

  御前侍卫官怔了怔,轻声道:“殿下,臣是奉了御旨的,陛下担心您。”

  容钰闭了闭眼,说:“问别人。”

  他几句话说完,胸膛震动,心口又隐隐现了血色,疼得浑身战抖。他咬着牙,口齿清楚,道:“孟章和临渊在这侍疾,有什么话等我好了再问。”

  这位御前侍卫官位高权重,向来令出必行,现下发生了这么大事,他焦头烂额地急着彻查,见容钰阻挠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敷衍:“我只是把他们叫出去问两句话,殿下先安心休息——”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见容钰咬牙抬手,紧握了临渊手腕,疼得面孔一阵扭曲。孟章看得不忍,低声相劝:“大人先回吧,殿下伤得重,也不急问这一时。等过几天殿下好些了,我们再去都尉府请罪。”

  他是都尉府统领将军,又是舒皇子的家臣,御前侍卫官不好太过勉强,只得退而求其次,转头问临渊:“刺客来时,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在殿下身边?”

  容钰强打精神,冷冷道:“他不在。我嫌碍事,遣他先出去了。”

  御前侍卫官又问:“在外面可见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容钰胸口如火烧灼,他紧咬牙关,缓了缓才答:“没有。我令他在车里歇息。”

  他这句话说完已到极限,眼前一黑,脑袋里一片嗡鸣。孟章慌忙起身探查,沉声加重了语气:“大人请回吧,不急一时。”

  御前侍卫官几句话全是问临渊的,结果却被容钰拦下,眼瞅着翎殿下以身相护,侍卫官也不敢再问了,只得暂且告退。屋子里清净了没一会儿就又有人来,却是都尉府的中军统领点名要临渊。西三坊是他的辖区,翎皇子受伤他难逃其责,刺客一时找不出来,只得先把涉事侍卫们带走盘问。临渊看看中军统领又看看容钰,等着翎皇子开口拒绝,倒是孟章先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对临渊怒吼:“说一句不去有这么难吗?殿下伤成这样,为了你连药都不喝,你非得叫他开口?”

  临渊如遭雷殛,心脏突然掠过一阵极深极热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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