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脚的功能
上午，依涛在办公室忙一阵子，然后拿起当天的《春城晚报》看了起来。稍后，第三版的一则中缝广告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则心理诊疗室开张的广告，写得很详细，罗列了一些病例与治疗结果。她迅速想到秋林，马上拨通他的手机，简单地介绍了广告的内容。秋林很冷淡，说他现在正在看盘，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依涛眼里噙满泪花，悻悻地挂断通话，气恼地把自己墩到宽大的经理椅上。
秋林在期货市场上亏钱，她最初也紧张。他自己很少谈及，但她有办法知道详情。她去过几次通达公司，和盘房一位姓赵的小姐混熟了，时常打电话给她，还不时接她出来喝茶。旅行社的生意一直很好，不到一年时间就为她赚了三十多万，她现在不必花秋林的钱，也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请客了。赵小姐提供的情况使她对钟云放心，却为秋林提心吊胆。后来这些情况听多了，反正一忽儿亏了一忽儿又赚了回来，习惯了也就不再感到紧张。偶尔想到那么多钱白白扔了，她也觉得心痛——她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从没见过这么多属于个人的钱。但是，她一直对他很有信心，相信他总有办法从其它地方找回来。再说啦，偶尔想到自己的钱已经和他差不多一样多，甚至更多些，她反而有一种安定感。
房东来过两、三次电话，邀秋林进股市炒股。有一次来收房租时，她还带了一张上证指数周K线图。她预测中国股市将有一波大的行情，秋林看了看图表，肯定了她的看法，却明确表示暂时不想离开期货市场。依涛直觉做股票比做期货容易些，认真地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表面上看，这可能成为秋林人生的巨大转折点，即从此由做难事转向做易事。可是，在期货市场的短暂经历已经迫使他毫不自觉地作出了选择：由追求物质财富转向追求人格的完整与精神的强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依涛当然不可能洞察这一点，她最初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身体上的变化。他时常感冒，有时拖上两、三周才能痊愈，她以为这是偶然现象。不久，她发现他经常感到疲累，在性生活方面日渐淡漠，晚上睡觉也很不安稳。他一直保持着在床上练功的习惯，睡眠时间不长，一旦入睡却很沉，后来却时常惊醒。最近，他在梦中的情形使她感到恐惧。他象是在和某种神秘的东西搏斗，受到了严重的束缚，手脚并成一团，竭力向外伸展着，一寸一寸地，然后又慢慢缩回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一张俊脸胀得通红。这种情形常常持续两、三分钟，最后，他总是暴怒地大吼一声，从床上振起来，跪着拉开一幅决斗的架势。
每逢这种时候，她总是急急忙忙拉亮电灯，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吼叫着，然后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被汗水浸透的身体。他清醒了，暴怒的情绪渐复平静，他重新躺下来，又摆出往常的睡姿。他从来不向她解释，有时问急了，还会象小孩子一样大发脾气，仿佛刚做过一件羞耻的事情似的。
他比过去更寡言少语，神情也越发冷漠。过去，他的性格确实偏向沉静，但很乐观、很幽默，一言一笑都使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欢yu和关切，现在，她却时常感到他已经远离了自己，生活在一个仅仅属于他自己的、不可捉摸的、可能是离奇古怪的世界。偶尔，在短短的对视中，她感到有一种只能称之为悲哀无助的东西，在他的目光中一闪而过……
想起这些，依涛再也坐不住了，向依玉交代几句，急匆匆地出了门，赶往心理诊疗室。
诊疗室位于翠湖路，仅一间临街门面和一个小内间，前室布置得明快简洁，用于接待，内间陈设豪华，但灯光很暗，用于治疗。医生先带依涛参观，然后在接待室请她坐下，替她泡好茶，开始询问有关情况。医生很健谈，学识也很渊博，不象一般江湖术士。他告诉她，秋林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比较难治，可能要花比较长的时间。但是，他请她放心，他幸好已经有治好这类病人的经验，相信这一次也能帮上她的忙。依涛感到很振奋，随便问了一下收费标准，确实偏高了，但并不是不可以承受。从诊疗室出来，她好心情地进公园逛了一会儿。
傍晚，在工人文化宫广场一带散步的时候，依涛觉得秋林的情绪比往常好一些，便小心地提起了这件事。秋林沉吟了一会儿，扶着她的双肩说道：”宝贝儿，我知道我目前的情况让你操心了。我接受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什么心理治疗。”
“为什么？我们不缺钱。”
夕阳的余晖投入秋林的瞳孔中，光闪闪的，有一种使依涛感到很温暖、很宽慰的东西，把白天的不愉快驱逐得无影无踪了。
“不是钱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你是说——你给我治愈晕车毛病的事吧。”依涛迅速反应过来，答道。
“是的。”秋林松开双手，继续向前走着。
“很早以前，我就对哲学和心理学感兴趣。也包括一些略带神秘色彩的东西，比如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和中国古代的《周公解梦》，以及催眠术等等。最近，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理论。不敢说很精通，但我很清楚，这些知识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估计，那位心理医生向你提过精神分裂之类的概念。但是，我很清楚，在我的身上没有那些东西，或者说，我不能接受他所掌握的理论对人类心理现象的解释。现在真正困扰我的是一些思想方面——或者说是思维模式方面的问题，那些人不可能给我需要的答案；同样的理论只能造就同样的糊涂虫，不可能出现真正的超越。”
秋林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配合谈话做一些简单的手势。依涛觉得他有点过分自信，同时意识到，真正了解一个人内心的，其实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
“你所说的思维方面的问题，那不是因人而异的吗？”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实质上，人们的思维方式都受到相同的思维规律和文化传承的深刻影响。透过千差万异的思维现象，就能够发现很多相同的东西，也就是所谓规律性的东西。这一点在日常生活中很难看出来，但在一些比较特殊的场合却非常明显。比方说在期货市场上，面对不同的期货交易品种、甚至不同的实际情况，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一些明显的低级错误，不管是受过教育的，还是一字不识的文盲。”
“难道就没有人能在期货市场上赚钱吗？”依涛对纯理论性的问题不感兴趣，直接切入到实际问题上。
“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段内，确实有人赔钱也有人赚钱。”
“那为什么不在赚钱的时候退出来呢？”
“这是三岁小孩也能想到的。事实上，从我观察的结果来看，在期货市场上，不到自身的能量全部耗尽，人们绝不会中途退出。”
“能量？”
“主要是金钱。一切已有的和能在短时间内弄到的。”秋林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
“太恐怖了。”依涛打了个寒噤。
她接着问到：”连你也做不到吗？”
“我还想验证一些东西，暂时不想退出来。”秋林肯定地答道。
“可是，钱呢？”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我前半生中，我从来没有真正想到自身也存在着这些非解决不可的问题。用赚来的钱买到一些疑问，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相信，如果不能找到真正答案，下一次我会输得更惨，惨到根本输不起的程度。”
至此，他们的这次谈话基本结束，他们一边随便聊一些生活琐事，一边往回走。路过体育馆的时候，他们拐进旁边的小巷，每人吃了两只炖羊脚，然后回家休息。
当晚，依涛感觉他比以往热情很多，便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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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林在期货市场上亏钱，她最初也紧张。他自己很少谈及，但她有办法知道详情。她去过几次通达公司，和盘房一位姓赵的小姐混熟了，时常打电话给她，还不时接她出来喝茶。旅行社的生意一直很好，不到一年时间就为她赚了三十多万，她现在不必花秋林的钱，也可以随自己的心意请客了。赵小姐提供的情况使她对钟云放心，却为秋林提心吊胆。后来这些情况听多了，反正一忽儿亏了一忽儿又赚了回来，习惯了也就不再感到紧张。偶尔想到那么多钱白白扔了，她也觉得心痛——她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从没见过这么多属于个人的钱。但是，她一直对他很有信心，相信他总有办法从其它地方找回来。再说啦，偶尔想到自己的钱已经和他差不多一样多，甚至更多些，她反而有一种安定感。
房东来过两、三次电话，邀秋林进股市炒股。有一次来收房租时，她还带了一张上证指数周K线图。她预测中国股市将有一波大的行情，秋林看了看图表，肯定了她的看法，却明确表示暂时不想离开期货市场。依涛直觉做股票比做期货容易些，认真地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表面上看，这可能成为秋林人生的巨大转折点，即从此由做难事转向做易事。可是，在期货市场的短暂经历已经迫使他毫不自觉地作出了选择：由追求物质财富转向追求人格的完整与精神的强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依涛当然不可能洞察这一点，她最初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身体上的变化。他时常感冒，有时拖上两、三周才能痊愈，她以为这是偶然现象。不久，她发现他经常感到疲累，在性生活方面日渐淡漠，晚上睡觉也很不安稳。他一直保持着在床上练功的习惯，睡眠时间不长，一旦入睡却很沉，后来却时常惊醒。最近，他在梦中的情形使她感到恐惧。他象是在和某种神秘的东西搏斗，受到了严重的束缚，手脚并成一团，竭力向外伸展着，一寸一寸地，然后又慢慢缩回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一张俊脸胀得通红。这种情形常常持续两、三分钟，最后，他总是暴怒地大吼一声，从床上振起来，跪着拉开一幅决斗的架势。
每逢这种时候，她总是急急忙忙拉亮电灯，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吼叫着，然后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被汗水浸透的身体。他清醒了，暴怒的情绪渐复平静，他重新躺下来，又摆出往常的睡姿。他从来不向她解释，有时问急了，还会象小孩子一样大发脾气，仿佛刚做过一件羞耻的事情似的。
他比过去更寡言少语，神情也越发冷漠。过去，他的性格确实偏向沉静，但很乐观、很幽默，一言一笑都使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欢yu和关切，现在，她却时常感到他已经远离了自己，生活在一个仅仅属于他自己的、不可捉摸的、可能是离奇古怪的世界。偶尔，在短短的对视中，她感到有一种只能称之为悲哀无助的东西，在他的目光中一闪而过……
想起这些，依涛再也坐不住了，向依玉交代几句，急匆匆地出了门，赶往心理诊疗室。
诊疗室位于翠湖路，仅一间临街门面和一个小内间，前室布置得明快简洁，用于接待，内间陈设豪华，但灯光很暗，用于治疗。医生先带依涛参观，然后在接待室请她坐下，替她泡好茶，开始询问有关情况。医生很健谈，学识也很渊博，不象一般江湖术士。他告诉她，秋林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比较难治，可能要花比较长的时间。但是，他请她放心，他幸好已经有治好这类病人的经验，相信这一次也能帮上她的忙。依涛感到很振奋，随便问了一下收费标准，确实偏高了，但并不是不可以承受。从诊疗室出来，她好心情地进公园逛了一会儿。
傍晚，在工人文化宫广场一带散步的时候，依涛觉得秋林的情绪比往常好一些，便小心地提起了这件事。秋林沉吟了一会儿，扶着她的双肩说道：”宝贝儿，我知道我目前的情况让你操心了。我接受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什么心理治疗。”
“为什么？我们不缺钱。”
夕阳的余晖投入秋林的瞳孔中，光闪闪的，有一种使依涛感到很温暖、很宽慰的东西，把白天的不愉快驱逐得无影无踪了。
“不是钱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你是说——你给我治愈晕车毛病的事吧。”依涛迅速反应过来，答道。
“是的。”秋林松开双手，继续向前走着。
“很早以前，我就对哲学和心理学感兴趣。也包括一些略带神秘色彩的东西，比如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和中国古代的《周公解梦》，以及催眠术等等。最近，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理论。不敢说很精通，但我很清楚，这些知识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估计，那位心理医生向你提过精神分裂之类的概念。但是，我很清楚，在我的身上没有那些东西，或者说，我不能接受他所掌握的理论对人类心理现象的解释。现在真正困扰我的是一些思想方面——或者说是思维模式方面的问题，那些人不可能给我需要的答案；同样的理论只能造就同样的糊涂虫，不可能出现真正的超越。”
秋林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配合谈话做一些简单的手势。依涛觉得他有点过分自信，同时意识到，真正了解一个人内心的，其实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
“你所说的思维方面的问题，那不是因人而异的吗？”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实质上，人们的思维方式都受到相同的思维规律和文化传承的深刻影响。透过千差万异的思维现象，就能够发现很多相同的东西，也就是所谓规律性的东西。这一点在日常生活中很难看出来，但在一些比较特殊的场合却非常明显。比方说在期货市场上，面对不同的期货交易品种、甚至不同的实际情况，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着一些明显的低级错误，不管是受过教育的，还是一字不识的文盲。”
“难道就没有人能在期货市场上赚钱吗？”依涛对纯理论性的问题不感兴趣，直接切入到实际问题上。
“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段内，确实有人赔钱也有人赚钱。”
“那为什么不在赚钱的时候退出来呢？”
“这是三岁小孩也能想到的。事实上，从我观察的结果来看，在期货市场上，不到自身的能量全部耗尽，人们绝不会中途退出。”
“能量？”
“主要是金钱。一切已有的和能在短时间内弄到的。”秋林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
“太恐怖了。”依涛打了个寒噤。
她接着问到：”连你也做不到吗？”
“我还想验证一些东西，暂时不想退出来。”秋林肯定地答道。
“可是，钱呢？”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我前半生中，我从来没有真正想到自身也存在着这些非解决不可的问题。用赚来的钱买到一些疑问，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相信，如果不能找到真正答案，下一次我会输得更惨，惨到根本输不起的程度。”
至此，他们的这次谈话基本结束，他们一边随便聊一些生活琐事，一边往回走。路过体育馆的时候，他们拐进旁边的小巷，每人吃了两只炖羊脚，然后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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