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阿三_欲海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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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阿三

  第三天晚上,阿三去世了。在弥留的最后一小时,秋林坚持单独守着,按西藏佛教传统向她开示死亡的奥秘。她一直念叨着佛陀,合上眼睛的时候很平静,带着甜美的微笑,一直保留着没有散去。母亲坚持要把她的遗体运回老家安葬。秋林顺从她的意思,去火葬场租了一台豪华冰棺车,和另外两台小车。依涛也想回家看看,便约钟云一起随行。

  那天下午二点多钟,殡仪馆两名工作人员抬着阿三的遗体走出医院大门时,院长和很多医护人员已经等在门外,在他们后面还有十多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她们穿戴得很素净,都严肃地挺立在冬日的阳光中。依涛想起了阿三托她复印的那一百份《金刚经》,母亲把它们收在行李箱里面,已经来不及翻出来散发了。其实,把这些东西传给那些整天在大街小巷和各种娱乐场所穿梭的女孩子们,也只是阿三的一种痴心,其时其地,谁会对这种东西真感兴趣呢?

  冰棺车后门关上了,哭泣声响了起来。最初,稀稀拉拉的哭声是从阿三的那些同伴中间发出来的,紧接着,在场的人都哭了起来,有的抽泣着,有的捂住嘴,有两、三个女孩子号啕着,捶胸顿足……钟云注意到,只有秋林一直孤傲地站在一边,目光中透着空茫与冷漠,好象刚刚离他而去的阿三倏忽间就变得和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似的。

  到达小镇时,阿三的亲戚已经搭好了灵棚,过去,他们一直拒绝和这家人来往,现在,阿三的死把他们的心重新连接起来了。不久,做道场的和尚和歌舞团也来了,轮班抚慰着亡灵,也娱乐着生者。他们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送到寨子的每一个角落,把所有的乡里乡亲招来,场面很热闹,也有些混乱。人们小声议论着,有的说这是寨子里最气派的一次葬礼,有的说阿三的妈妈始终有福气,也有的说阿三其实很可怜,傍上了大款却没福气享受生的乐趣……大婶大嫂们猜测着秋林和那两个漂亮女人的关系,姑娘们品评着她们华贵的服饰,小伙子倾慕着秋林的气度;他身上除了那块劳力士手表外,没一件值钱的东西,却透露出君临万帮的王者之气……钟云时而觉得尴尬,时而感到憎恶,可是身临其境,却又气恼不得。她开始后悔此次随行了。

  三天停丧时间,三人都住在月亮城宾馆,只在晚上去阿三家里呆上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间或四处走走,或呆在房间里看电视。秋林偶尔提起过去的一些小事,语气平淡而空洞。到达小镇的第二天,依涛拉着钟云回家去呆了一个下午。临走前,依涛望着秋林欲言又止。钟云估计,她一定希望他一起到家里去看一看。秋林应该看得出来吧,可是,他却装出一付毫不知情的样子。想到这些事,钟云就恨得牙痒痒的。

  出殡的先天下午,天空格外阴沉,象是酝酿着一场风雨。晚上,凄厉的北风呼啸了大半夜,然后莫名其妙地停息了。清晨,他们才知道夜里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积雪有一尺来厚,把小镇和远处的崇山峻岭全部掩盖起来,只留下了一片空茫。

  送葬的队伍拉得很长,由穿着暗橙色僧衣的三十六位和尚打头,后面跟着阿三的直系亲属,牵引着由三十六名大汉抬着的灵柩,最后是邻里亲朋和看热闹的孩子们,在空阔的雪地上缓缓向山上推进。每当遇到大的沟坎或者交叉路口时,人们一起停下来,等着和尚们做完路祭,然后再次在鞭炮声中起行。葫芦笙呜呜咽咽地唱着,象脚鼓嘭嘭嘭嘭地响着,声音显得微弱无力,仿佛挣不脱沉闷的雪光的重压似的……

  钟云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秋林和依涛后面,一边茫然四顾,一边往前走。雪已经停了,寒风却不息地刮着,太阳始终没有出来。送行的人群服色深暗,神情麻木,象是一溜溜晃动的木桩。

  她想起了先天晚上在阿三灵枢前的那一幕。当时绝大多数乡亲邻里都走了,和尚和歌舞团也暂时停止了喧嚣,放着灵柩的堂屋里灯影朦胧,一片岑寂。秋林拿出那张存折,郑重地交到阿三妈妈的手里。老人家看了看手中的存折,先是露出一付茫然神色,继而清醒过来,她惊惶不安地说道:”十万?不行!不行!我们哪能收您这么重的礼呢?不行!”

  “当年我在这里做生意时,曾经穷得身无分文……阿三从她菲薄的工资中挤出钱来,替我买烟……从来没有岐视过我这个落难的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饮食……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大的恩德吗?我知道,阿三一直有一个愿望,挣钱供阿兰上大学。现在她走了,请您允许我替她,也替我了了这个心愿吧。”

  老人家抽泣着收下了。

  钟云一直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在老人家把折子装进口袋时,她发现秋林暗暗地舒了一口气,随后就回复了冷漠的神色,就象人们……钟云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意从心底漫延开来,沁透了全身。她终于醒悟,秋林只是在做着一桩非做不可的事情,就象在期货市场或是股市里做单一样。看过他工作的人一定以为他是一个热爱金钱的人,其实不然,他做任何事情都并非出自感情,因此一旦做完,他所狂热地陶醉的东西也就变得一钱不值了。就象昨晚那件事,任何不知情的人看到后必定敬佩得五体投地,只有她清楚,他仅仅是在解除自己良心上的一个负担——做一件非做好不可的事。他是有把握做好的,因为他舍得钱——一个千万富翁怎么会在乎区区十万块钱呢?更重要的,是他有把握说服阿三的母亲接受那笔钱——多么感人的言辞啊!谁能忍心拒绝呢?可是她相信,这些言辞、包括说话时的语调都是事先编排好了的,不错,他表面温良,骨子里却冷酷无情。阿三在生时,他拼命想治好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阿三的感情。瞎子都可以感觉到阿三发疯似地爱他,唯独他——这个天下最聪明的男人却置若罔闻。要救阿三,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象爱一个女人那样爱她。假使这样,她也不至于在临死前还呼唤着那个不伦不类的名号:佛陀。一个多么富有讽刺意味的名号啊!可他是怎么做的呢?把她描绘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轻易地避开自己爱的责任。是的,杨贤那个女人说得不错,他实质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一个伪君子。可悲的,是偏偏有那么多女人死死活活地爱他,阿三是如此,依涛又何尝不是如此。

  钟云一边在心底里猛烈地抨击着秋林,一边想起了那支红色玫瑰,仿佛就虚悬在雪地和更灰暗的天空之间,带着水珠,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她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回到昆明,依涛照常上班赚钱,秋林也回复了行者生活。他是已经把市场当成道场了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钟云一直想画一幅厚重的油画,纪念多情而可怜的阿三。她最初用莲花作题材,画了三次,总觉得不满意。阿三清纯的笑靥与秋林冷漠的目光交叠着,出现在眼前,葫芦笙呜咽着,在向她倾诉,象脚鼓嘭嘭地震撼着,使她日夜不得安宁。她想起了在葬礼上听来的”娥并与桑洛”的傣家爱情故事,时时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哀伤心境中。后来,她想到了用枯萎的向日葵作题材,继而感受到了久违的狂热。她用一天一晚的时间完成了这幅画作。画面上,秋天的土地占去了画幅的大半部分,上面露出一线蓝天,几支枯萎的向日葵立在中景区,随风摇曳着。她有意削弱了画面的光感,得到一种装饰效果,在平淡中透出一种成熟的悲哀与无奈。上午十点左右,她从沉睡中醒来,打开门窗,让冬日的阳光照在画面上。她久久地审视着,除了稍嫌灰暗外,她对画面总体感到满意。“那大概就是你灰暗心境的投射吧。”她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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